從1997 開始——龐智筠遊記
文：梁海頤
初看《迴影》綵排，像一個打碎了的時間囊。回憶散落一地，編舞、舞者各人帶著自己的故事，在此時此刻相遇。《迴影》是編舞龐智筠（Noel) 離團移居前的最後一個作品。跟奮鬥了二十六年的地方說再見；要翻開新一頁，是一種怎樣的想像？
攝：Carmen SO
「龐智筠，城市當代舞蹈團駐團藝術家，1997年以一級榮譽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現代舞系，同年加入城市當代舞蹈團。龐氏是土生土長的編舞家，作品風格大多結合舞蹈及戲劇元素。」今年是筆者進團的第一年，翻看資料：1997， 這個年份吸引了我的注意——大至大時代的，小至自己的出生，都成了我們之間有趣的連繫。 於是在訪問前，我告訴Noel，「原來，你進團那年也是我出生的年份呀，幸好來得及遇見你。 」因著緣份，更珍惜這次相遇。
愛美女孩遇上舞蹈
訪問當天，Noel 約我從她的母校出發，將當年一個「愛美女孩遇上舞蹈」的故事娓娓道來。 中二以前，Noel 還未接觸過舞蹈，因為「愛美」，她從中二加入學校的舞蹈組，當時的導師是香港演藝學院舞蹈學院的首界畢業生，也是城市當代舞蹈團的舞者。1989年，她被選入教育署主辦的「學生舞蹈團」，老師說，如果表現良好，可以代表香港上北京交流。最後，因時勢未能成行，但被選入舞蹈團的經歷，讓她對學習舞蹈更認真—— 她立下志願，要考入香港演藝學院，又承諾家裡，畢業後必定能「搵到工」！中學畢業後，Noel 如願以償考進了香港演藝學院舞蹈學院，成為班上最年輕的一批學生。Noel 形容，當年學習氣氛很純粹、自由、平等，老師的教學就是確保每個同學都能掌握舞蹈技巧。Noel 笑說，因著中學時期訓練的基礎，自覺是班上跳得「最美」的幾位。
「我以前會說，我的習舞之路是「正宗」（學院）的香港現代舞。」Noel 所說的「正宗」是八十至九十年代，香港演藝學院成立初期，老師大多來自美國或澳洲，主要教授美國現代舞的訓練體系。 所以Noel的學舞之路，受八十年代的美國現代舞思想美學影響。
編舞煉成之路
畢業後順理成章入職CCDC成為全職舞者 ，同期入團的還有陳宜今。 Noel 形容，舞團與學校的學習環境很不一樣：「這裡高手雲集，有著各式各樣的舞者、各種風格的編舞，同時又像一個大家庭，十分有愛。」直至 2006 年，CCDC黃大仙舞蹈中心七號室小劇場完工，同時舞團鼓勵舞者嘗試創作自己的作品。於是在「舞人習作III」* 中Noel 編了第一台短編作品《星期一（雨）》， 後來被形容為「一鳴驚人」。 Noel 笑著分享，當時資源匱乏，身邊有什麼就用什麼，沒有製作費搭境造衫，卻有最好的 ——就是「人」。她邀請了楊雲濤、陳宜今、林波、羅凡、盧思邁 Micheal Lopez (1977-2016） 奮勇幫忙，還有吳文安任燈光設計，下班後舞者和她在舞室密密排練。 回想起，Noel 認為那的確是CCDC的成熟期，硬件軟件剛剛好，天時地利人和下，成就了那樣的龐智筠。
攝：Carmen SO
自此，Noel 就開始了她的編舞之路。 第一台編舞作品幽默的《星期一(雨)》，是因為她對生活空間（辦公室）的觀察、四位「猛男」加一女生的組合；一直到《全院滿座》，都是圍繞生活的感悟。 從《購人心弦》到《客廳》的一段時間，思考更廣更大的議題，她嘗試以「幽默」以外的方式去處理。 有《脫衣秀》（2012） 以服裝說女性身份；有親密的《客廳》（2016）說生死離別，剖釋自己； 也有《固步自瘋》（2018） 探索何謂「正常」。
在一切看似上了軌道的時候，她坦言也有掙扎。 有人說，「想在我身上看到新事」，但什麼是「新」？她一直以來的訓練和創作方式又代表著什麼？走過了倦怠與迷惘，到今天，為什麼她仍在創作？
回看每個作品，Noel 說感恩每段是間遇上的人。 沒有了第一批舞者就沒有了第一個作品，也沒有後來的其他。 到今天，她仍然以「人」為創作根本。 「離家出發」不只是她的故事，更是舞者，什至是不少今天香港人的故事。 《迴影》的碎片、畫面看似是屬於她，但細看之下，每個舞者各自演繹屬於他們的故事。 每一雙眼睛，每一個身體，都流露著他們對這個地方離離合合的情感。 同台的有二十出頭到五十歲；從實習生到副藝術總監；剛畢業的女生到已為人母的舞者，一浪接一浪的身體，好比舞團的更迭。大幕閉上，編舞舞者各散東西：移民的、留學的、轉人生軌道的⋯⋯對於離開或留守，是編舞、舞者、舞團、城市的共同寫照。正因為每個人都在各自生命中作抉擇，才能成就了此刻的《迴影》。
離開的，何止城市，更是一個時代
每個年頭的作品也跟當時的「人腳」（編舞/舞者/設計師/技術人員等等）有莫大關係，人變動了，時代也換了。 「我很慶幸那個年代入團，經歷了二十多年最光輝的年代。」
說到這裡，Noel 紅了眼框。她感恩，在這裡遇上她的伯樂、她的戰友，演繹了大大小小各種舞作，也跟過多位大師排練及工作，在最輝煌的時間成長。 今次《迴影》，看她跟舞者的對話、工作方式，也感受到她對舞者的愛護。 不論是當年的戰友還是新加入的成員，她都一一細看細聽，讓排練成為一個相互理解的過程。 駐足了二十六個年頭，新知舊雨不計其數，此刻的她對這個地方熟悉又陌生。
最後，真的要走了，臨別時，我問：「要搬家了，你會不捨嗎？」「這個家我住了太多年，它早就老舊了，裡面的裝飾都不是我選的。對於未來可以從頭開始打造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，我更是期待。(雖然很煩) 哈哈⋯⋯」
話畢，她瀟洒地轉個身，我們在笑聲中道別。
祝， 一路順風。
註1： 《舞人習作》是CCDC 發起的創作平台，旨在培育舞團的舞者編創自己作品，多以幾個短編同台發表，作為編舞的試煉場。
